j9九游当个体户涌入美妆外卖:生死难料2024年6月最后一天,正午,太阳热力全开,上海静安寺万航渡路,零星往来的人都被挤到路边的树荫里,像是被沸水推到锅边的饺子。张杰很难同感,因为阳光再大,也照不进他花3000元租的容积率极高的一室一厅。那是外省人张杰在上海的“家”。
无论是叫美妆外卖店,前置仓,还是“家”,张杰24小时被锁死在这块不足50平的逼仄空间里,货架、纸箱、被扯断的透明胶带、冒着热气的泡面,在人与物共享的房间里纠缠不清。两年下来,因为这家外卖店,他还清了多年前因疫情停摆带来的欠债。
2018年,美团将原属外卖业务的“速购”独立出来,更名“美团闪购”正式登陆主站。2019年,饿了么宣布旗下即时物流平台蜂鸟独立,升级品牌名为“蜂鸟即配”。此外,还有“京东到家”“抖音小时达”,在见识过上海封城期间的爆发后,即时零售成了一块四战之地。
从餐饮外卖到商超、便利店的上翻,从平台仓、前店后仓到前置仓,即时零售这股潮水,不单吸引了实体经济里历史悠久的“大鱼”,也裹挟着无数藏身于主流商业视线以外的个体户投身入海。
这其中,美妆类目虽不是第一个,但由于更低的成本结构,逐渐开始区分于其他类目,并成为后者的广泛选择。一位行业人士称,“原以为餐饮外卖店已是极致,没想到还有美妆外卖店。”
虽然线下零售业态中从不乏个体户与夫妻店,但美妆零售的投入从未像今天般极致——从数百万直降至数万。
自2020年前置仓重出江湖以来,在中国充沛的美妆制造供给能力下,一家又一家以前置仓业态、以加盟形式出现的美妆外卖店如石缝中野草。
四年过去,有人找到了工作,有人还清了债,还有人视它为改变人生的创业,一往无前。但同时,也有人加盟“被坑”,有人苦于同行竞争,在不断试探着彼此的底线,进退维谷。
无论何种结果,他们从未埋怨过那些互联网平台,只是隐隐觉得:美妆外卖里,曾有,似乎未来仍有,挣不完的钱。但同时,他们又都不建议身边人入局,因为这个行业的难度,被有些人过分低估了。
“一个人,花一两千租个小房子,一天3000块营业额,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生意?”2021年,为了还债,张杰入职了一家第三方支付公司,他在收银数据中发现,中国西部某城市的美妆外卖店投入产出比极高,倒闭率极低。曾在服役的汤浩也注意到这一点,2023年,偶然路过一家生意特别好的外卖店,当了几天骑手后,他坚定了入局的想法。生意好,成本低,是大多美妆外卖店主的第一印象。
一位餐饮行业人士表示,传统实体店里,房租是最大支出,一般占总成本的10%~30%左右,具体占比受城市、地段、面积等因素影响而不同。“线下店一般选址是街边、商场等人流量高的地方,一个租金,一个面积,一个门店的装修费和转让费。如果我在商场附近找一间民房,不需要几百平,几十平就能开起来,也不需要装修费、转让费,这就是外卖店的成本优势。它们的平均租金成本,相当于传统零售门店的50%~70%。此外还有人工的精简。”
张杰认为,同样外卖店,美妆比餐饮的成本结构更优。“哪怕你做预制菜,也需要备厨房用具,招人加热菜品。美妆不需要,几个货架就行,商品早就做好了,打包就行,一个人都行。”
生意好的原因,则来自消费者需求。曾在美妆行业工作多年的李华认为,一个是外卖消费的频次在不断变大、消费品类在不断变多、消费群体在不断增长,二个是零售讲究“多快好省”,“从快的角度,30分钟送达,没有一种商业形态能比外卖更快。”所以在线下美妆CS店、电商和直播领域从事美妆生意多年的他,选择在2023年进入美妆外卖领域。“你不要拿它和传统CS店类比,在我看来,它们没有任何相关性,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宇宙。与其说是店,不如说是仓。”
据《第三只眼看零售》一项调查结果显示,一线城市中,以即时零售为主要购物渠道的消费者占比已达到64%。二线城市中,即时零售逐渐成为主流消费渠道。下沉市场中,即时零售在传统线下零售业态中的销售占比将达10%~20%。
事实上早在2020年,丝芙兰、调色师、WoWcolour、娇兰佳人、完美日记、自然堂等数十家代表美妆企业,就开始了与即时零售平台的合作。有平台方人士称,在2022年,美妆&个护类商品成为了其单量增长最快的品类之一。这也使得,许多传统美妆企业视即时零售为少见的增量渠道,“线上流量越来越贵,线下生意越来越难做,原有渠道饱和、固化,即时零售是为数不多还能看到增量的地方”,一位美妆从业者曾称。
以2022年起占据即时零售市场50%市场份额的美团闪购为例,美团闪购商家中心数据显示,今年“618”期间,假睫毛及工具GMV同比增长150%,粉饼GMV同比增长115%。去年“双11”期间,美妆个护类订单量同比增长196%,高端化妆品订单量同比增长426%。
虽然各平台不定期会有不同层面的增长数据曝光,一些商超、便利店、美妆门店也已经开始组织专门人员或部门负责运营工作,明确了即时零售成为消费者常规的购物渠道,但仍有少部分行业人士心存疑虑,传统门店的上翻,货盘的供给还是来自于门店,或者前店后仓。“这是一种线下生意的补充,但这些线上的订单,究竟是来自于线下客群的转移,还是触达了更多非传统商超、CS的客群,不少企业很难判断。”
“至少从目前看,玩家的身份变了。比如在武汉这种城市,核心商圈开一家100平的传统CS门店,大概需要200万。现在在它附近找个民房,可能只要5万~10万。同样覆盖周围5公里,更低的投入成本和准入门槛,带来了许多个体玩家。那对他们来说,就没有究竟是客群转移还是触达了更多客群的考虑,因为他们本就没有线下客群”,一位美妆行业观察人士表示。
“不谈电商,一方面线下KKV等时尚百货、WoWcolor等美妆集合店冲击,另一方面大量外卖小店出现,这也是屈臣氏和传统CS门店生意越来越差的原因”,汤浩说。
作为一个债务傍身的人,张杰最初是从淘宝进货。“一开始没什么资金,没法去谈供应链,就在淘宝上一样买几个,有人买我就多进,没人买我就降价,再不行我就一分钱送出去,其实一开始一切都是未知数。”除了初期的实验外,事实上,在单店模型跑通后,仍有部分店主的少量货源来自于电商。“促销节日和平台补贴力度大时,会去抢一些货”,汤浩说。
汤浩的货源分为电商渠道和传统渠道,传统渠道包括传统的代理、分销商,货品又分为国货和进口。传统渠道和电商渠道的不同在于,前者会有控价,尤其国货,但供应稳定;后者价格有优势,但数量不稳定。“其实传统渠道里,八成来自深圳明通市场。”
据悉,深圳明通市场起源于深圳华强北商圈,2019年,由于电子产品销售不景气,明通数码城正式更名为深圳明通化妆品市场,经过几年时间发展,已成为深圳乃至全国最大的美妆批发市场。但由于免税与“鱼龙混杂”,“便宜”,是众多从业者对其的第一印象。“作为一个从业者,我也不敢保证所有货品都没问题”,汤浩称。
一位行业分析人士认为,当一个市场开始频繁出现“假货”时,除了从业者本身的自律问题外,也是供给过剩的一种表现。“其实这事,跟华强北的电子产品类似。”
以美妆产业链上游的工厂为例,据2022年《化妆品观察》的一则调查显示,在各省药监局和市监局公布的注销企业数据中,主动注销的OEM/ODM工厂企业占比最高,达67%。背后的原因,就像该篇报道中一位从业者的自述,“每天都听到有人说,不想干了。”
这是小体量店的货源,已拥有20家店的李华表示,行业内大的零售商能直接从品牌处进货,就省去了中间商环节。目前李华的成熟门店每日单量在1500单。
但汤浩表示,大的零售商会成立自己的供应链,做供应肯定比终端利润大。“源头几乎还是深圳,少部分是郑州以及东部沿海经济特区。”
“因为你的货架是有限的,同时,店所辐射的区域是有限的。比如方圆5公里有5家店,每家店有300个库位(指货物存放的位置。库房管理中为了便于查找货物,对货物存放都采用‘四号定位’管理:库、架、层、位。位指货物存放在几号架几层几号位),一共就是1500个库位,这1500个库位对应的商品是有限的。接下来,就是这5个老板之间的博弈。现在行业内通行的做法是‘抄品’,看这块区域什么品卖得好,就卖什么品。但很快,这个品的供给就会超过需求。那怎么办?降价、促销、价格战。”
张杰认为,选品至关重要,“电商是面向全国消费者,可以更大胆选品,总有人认识这个产品、喜欢这个产品;外卖店是面向方圆5公里的消费者,一旦5公里内没人认识它、没人喜欢它,就废掉了。电商里有很多很巧的事,外卖里没有。电商是炒作逻辑,外卖是运营逻辑。”知乎上也有网友表示,“最难的还是选品。”
在汤浩看来,选品的逻辑不仅在于货品的差异化,还在于品类的差异化。比如,美妆外卖店能否配置一点数码产品?“这涉及资金、供应链和团队能否跟上。”
事实上,在大多美妆外卖店中,数码3c、用品、生理专区、雨具雨衣、游泳必备等非美妆SKU,均有不同程度上架。
李华表示,电商打的是库存的深度,在外卖店这个“微观生态里”,在有限的几百到几千个SKU里,它更多偏向库存的广度。“除了一个是应急需求,一个是非应急需求外,这也是外卖店虽然本质是近场电商,但又不同于电商的表现之一。”一位行业分析人士总结道。
有加盟美妆外卖店的网友称,“配送费贵得离谱。”在张杰看来,这也是外卖和电商的差异所在。“无论是淘天还是抖音,一天发10万单,运费可能就1块钱,甚至包邮。但是在外卖,基本不可能,小城市7块钱左右,一线块钱左右,不管你出什么货,这10块钱你是没法商量的。这是这个行业永远也解决不了的问题,也是外卖品普遍比电商品贵的原因。”
对此,李华有不同意见,他认为配送费的问题,可以通过门店密度解决。“比如你在A店下单,但A店距离你10公里,10公里的配送费当然高。但假如我还有一家B店,离你只有3公里,甚至就在你楼下,那么A店的订单,就可以由B店去配送,这个费用就会降一些。”他表示,不同区域,外卖的体量不一,如何准确选址,如何精细运营,这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。
汤浩也认为,随着区域单量提升,平台也会对配送费和抽成做少量优惠。“背后需要对动销有深入理解。”
对于门店数量较少、或许只有一家店的店主而言,许多人选择了自配送。自配送的原因,除了配送费难以降低外,还来自于下雨天和夜晚带来的价格上调。一位个体店主发文称,在一次极端天气里,“商品收入18.26元,配送费17.95元,硬亏。”汤浩也表示,配送费受天气影响很大。
2022年,张杰在某一线城市开第一家店时,客单价为100元,两年过去,今天已降到了50元。李华和汤浩的客单价,现在也在50元左右。在张杰看来,客单价的下滑,意味着同区域店家数量的增多,整体业态供给的上升。张杰曾遇到过,一瞬间周围新开了好几家店。“我卖什么品,他卖什么品;我卖50,他卖30;我卖30,他一分钱送。人工、房租、货品,成本都不要了吗?”在他看来,如果过量玩家涌入,区域内会面临“囚徒困境”。
加盟模式,是其中较大的助推器。在北京、上海、武汉、南京等地,NiceTry美研生活馆、Chulee初喱全球美妆集合店、MEIYU美悠美妆个护集合店、TT全球美妆集合店等,是各地销量排名靠前的外卖店。随机查询不同区域上述名字单店的营业执照类型,多为个体工商户。“虽然也有直营,但大量是加盟店”,一位行业人士称。
在社交媒体上,不时有加盟“被坑”的帖子。汤浩觉得,除了那些公司自身原因外,很多人低估了美妆外卖的难度,以为投入低,进点货,挂上去就行了。“实际上背后的精细化运营,和团队的专业能力j9九游,要求非常高。”所以张杰非常不建议个体户入局,“现在已经有地方客单价降到30元了,30几乎是这个行业的生死线,员工、房租、吃饭、推广、配送,都需要成本。30,基本就离死不远了。”
大多数从业者都表示,慎重入局。“这个行业的难度被过分低估了,投入门槛低,不代表准入门槛低。大资本对几万块投入可能无所谓,但很多人是个体户,如果分不清这个现实,是会面临教训的。”一位行业分析人士称。
此外,打破供需平衡的那条线,会在什么时候出现?还是在某些地方已然出现?这是张杰最担忧的地方。“我们怕竞争,很怕大资本下场,最怕没底线的人来跟你竞争。”
在北京、上海、武汉、西安等城市热门商圈随机抽样可见,大多区域的单店月订单量从1000单到6000单不等,少部分区域的单店月销最高可达9000单至万单。
在今年6月美团一季度财报电话会上,美团CFO陈少晖表示,预计美团闪购第二季度和全年的订单量增长将远高于外卖,甚至是外卖订单增速的两倍以上。这也是尽管有客单下滑,李华仍看好美妆外卖的原因。
刚过去的“618”期间,星图数据显示,美妆在综合电商平台的销售额达352亿元,较去年同期下滑13%。对从业者来说,这样的下滑并不新鲜,类似“生意不好做”、“卷”、“形势一片大不好”的声音,也从未有过特别。背后的原因,和中国大多传统行业一样——步入了存量市场。
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,2013~2023年,我国化妆品商品零售总额从1625亿元增长至4142亿元,复合增速为9.4%。这一增长趋势表明,随着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持续增长,化妆品市场规模持续攀升。虽然市场规模在不断攀升,但国内化妆品企业的经济指标并不乐观。特别从2015年、移动互联网及电商的普及开始。2015~2019年,我国化妆品制造业规模以上企业主营业务收入复合增长率为-4.35%,主营业务成本复合增长率为-1.38%,行业获利年均复合增长率为-9.91%。这表明,化妆品市场的行业获利能力,正在逐年下降。
尽管近年来,即时零售一度表现出远超大盘的增速,有行业人士认为,这只是供给的方式变了,并不能解决需求的问题。“无非是线上渠道往线下渠道的侵蚀,或者说融合,它本质还是一个渠道,一个供给方式的变化。而美妆市场本身的需求侧,是没有太多增长的。”一位行业人士称。
这是对行业里的大玩家而言,除了出海找增量市场外,即便在国内的存量市场中,也依然可以继续搏杀,一如从2015年至今在淘天、拼多多、抖音中的撕杀——一边身陷平台间博弈,一边与同行贴身肉搏、扩张或萎缩、胜出或退场,这是大玩家们的事业,也是他们难以跳出的宿命。
而对于张杰来说,开这个美妆外卖店,并不是一个事业,只是一个养家的生意。在即时零售平台上,像张杰这样的靠美妆外卖店养家的人有很多。他们大多也像张杰一样,做过很多小生意,也做亏过很多小生意。
像很多小生意一样,即时零售平台上的美妆外卖店,最后的终局也是集中化、连锁化。而到了那个时候,张杰们,会被时代的浪潮裹挟到下一个,大钱还没下场,能容得下小生意的地方。